□ 董国宾
谷雨前后,故乡挨村挨舍的刺槐开花了。
小时候,绕篱靠水的春树开出各色嫩艳的花儿。桃花的红,梨花的白,杏花的黄,泼泼洒洒漫卷了村庄的大半个天。
奶奶还颔首掐指地告诉我,那棵白玉兰长在村头,妥妥算上稀罕花树了。
可对于那些妖娆喊春的花儿,我却无意去观赏,顶多也只是路过时瞥上两眼,其实我并不喜欢。我迷恋的是槐花,故乡土气十足的槐花。
开槐花的树,枝上多硬刺儿,称作“刺槐”。不生刺儿的树便多了,杨树、柳树、苦楝树、梧桐树,还有一大串别样的树。我站在大树下,看它们多姿挺拔的俏模样,没有哪一个能迎春绽放出细碎如玉的小槐花。
花海如潮的时节,也只缘了一树树洁白如梦的小槐花,才让我觉得春天来的真亲切。不等气温升起来,个头矮小的我循着树丛寻槐花去了。寻着寻着,谷雨节气欢天喜地来到村子里。奶奶饶有意味地言语道:“属于娃儿的春天不能再推迟了!”
我家住在鲁西南大平原上,家门口长有几棵老槐树,正屋后根还有几棵,我家似乎误入野外茂密的槐林了。
槐花一开,奶奶第一个说:“这树槐花收获了留下来,那树槐花采了送给金奶奶和魁爷爷,他们两家槐树少稀吃不了几天。那棵树,还有那棵树,留给娃儿吃春。”“那棵,那棵……”奶奶指指点点没个完。我贴着奶奶还贴着春天喜滋滋地想,我家槐树可真多啊!
摘槐花对我来说是件喜事,与吃槐花比不出高低来。奶奶见时机成熟了,大呼小叫地当了指挥者,令家人走出来摘槐花。我胆大机灵,会猴爬树,刺溜爬到顶端的枝头上。
郎朗的阳光下,槐花开成一片片白,咋看都像喜从天降的一树树雪,整个村子都白莹莹的。槐树的小白花朵串成了串,三五串扎成一捆,拥拥挤挤挂满伸展枝条的槐树上。槐花除了会做些养眼醒目的事儿,还从小白花瓣沁出淡淡的香。要找来香飘十里的八月桂花相提并论,其香气绝无可攀比,可我打小就霸道地独爱其真呢!
每年春天这当口,摘槐花毫无疑问是我们家的大事。奶奶立在槐树下指手画脚,爹爹和娘搬梯的搬梯,持镰的持镰,一大朵一大朵喜人的香槐花,从大槐树上掉落下来,我家的院子里热闹得像过大年。奶奶不知有何用心,毫无争辩地让爹爹撑起一张结实的大网在槐树下。我从来不多嘴问,大朵大朵从树梢上摘白槐花,注定是滚泥巴的我与生俱来的一件乐淘事儿吧。
槐花逢春盛开,我家年年喜获好收成,一棵棵老壮的槐花树该记上喜悦的功劳簿呢。
槐花饭菜娘做的是真香,各式做法和花样儿,无论哪一个都遂我的嗜好。槐花的小饼子,娘动手简简单单一摆弄,眼瞅着一道乡间美味出锅了,香香绵绵的。这下真好,我家槐花多的近乎食用不尽,娘取来几捧洗净,蒸、炒、煎或做成馅和汤,蒸槐花、凉拌槐花、槐花饺子、槐花丸子和槐花汤等,变着法儿烹出来的尽是百姓家常佳肴。
槐花树选择故土生下根,我一整年准会浸在槐花的香里。奶奶指指点点的那树留用的槐花,娘花功夫晾干,一直用心储存至冬天。同为一个村庄的小童小友,也一个接一个加入了我家的成员。
槐树有根,槐树有花,槐花濡以洁莹似雪。这故乡的方式,柔情的手势,迷恋的情怀,让我固执地认为,我依旧站在故乡春天的大槐树下。